【勋兴】守夜人·局捌·饥肠
“艺兴！现在来活动室彩排可以吗……”
“啊等一下！”懒腰伸到一半，青年好脾气地对窗外招呼他的少女回应，随即转过头对他骤然冷淡的脸语带歉意道：“抱歉啊世勋，最近因为迎新晚会的事情有点忙，你问的问题不是很难，我把笔记留下来，要是没搞懂我回来帮你解决。”
然后张艺兴抓过背包，连原本要当晚饭的三明治都只咬了一口就被遗落在桌面。
——又一次。
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这样数着。
他像是诗中那个“在楼上看风景的人”，专注地看着走出教室和少女说着什么的黑发青年，顺带连少女眼中羞于言说的恋慕也看在眼里。
吴世勋微微低头，略长的额发擦过眉目，恍惚了他眸中的冷意。
张艺兴大一时报了音乐社和舞蹈社，果不其然成了备受争抢的鲜嫩小白菜；如今大二，早已是社团内的王牌，各种大型活动总会看见他的身影。
于是在他循着这个人的踪迹找过来的时候，才惊觉这个人仿佛离他更远了。
以前张艺兴在他身侧不远处，回首可见，伸手可触。
如今那个人却游离在他的领域边缘，在很多个人的领域里散发着吸引人的温暖光芒。
空旷的教室里零零散散地坐着自习的学生，无人注意他。
吴世勋拿过三明治，缓慢又用力地咬了一口。把原来的齿痕完全覆盖掉。
他的高中时代。
若以同龄的正在为学业和前途拼搏的学生为参考系，大抵放纵肆意到让他们艳羡，却不会让人想要模仿；若以彻底自暴自弃，对大学不抱期望的混子为参考系，那倒是可以说得上某种程度的克制和自律。
他的父母在他上高中不久就离婚了。
没有什么狗血的情节，就是柴米油盐的平淡和磋磨，他们过不下去了而已。
吴世勋成为了他们不讨厌、却无法毫无芥蒂地带着和别人重组家庭的存在。
而他那时候也固执地死死攥住自己脆弱的自尊。
于是一眨眼，那个本就寒凉寂静的房子里，连话语声，都不过是存在于狗血八点档的家庭伦理剧。
他对他们没有恨意。
只是他们都没有选择他而已。
看着像是过不下去的日子，其实也不过一个“熬”字罢了——他的父母并未忘记每个月往他的卡上打生活费，他们离开了彼此也没有过得不好。
但那种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疲惫和孤独，成了最好的汤底、最长久的火候，大有将他一身嶙峋尖锐的刺，熬成肉糜的架势。
高中并非强制的寄宿学校，于是他放肆的时间会有很多。
在游戏机室挥霍的有他，在染发店由着性子把头发折腾得五颜六色的有他，学着跟人喝酒骑机车的也有他。
可是这些之外。
顶着彩虹发色趴在桌子上订正试卷的是他，想尽方法不打瞌睡好好听讲的是他。
顶着一身酒气回到家，瞪了天花板十几分钟，还是拿出作业打开台灯，像不肯放下自尊一样不肯放下笔的，也是他。明明一道题也不会做。
“你是不是有病啊。”少年把手撤离键盘，仰头一倒，就这样睡在电脑椅上。
他逐渐长成的、带着凌厉线条的五官足够优秀，哪怕顶着花哨到浮夸的发色也无碍他的俊美；电脑屏幕上向志愿者网成功提交家教招募的申请书莹莹发光。
在他快要遗忘掉自己还提交过一份这样的招募书的时候。
张艺兴就背着吉他等在了他们学校门口。
比高三早放学的高一高二的小姑娘们看着这个完全没有学长气质的人，跃跃欲试地想上前试探。
他拎着书包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张艺兴眼睛蓦然一亮，对着两个围着他的小姑娘礼貌地道谢告辞。
然后毫无预料地走到他面前。
“你好，吴世勋同学？”
像用光辉劈开阴霾的天使，倏忽降临。
吴世勋托腮，姿态闲逸地翻看着张艺兴的笔记本。
他素来是知道的，张艺兴认真又细致，努力而坚定。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今天某个开关被打开了，脑子里净是和黑发青年相识以来的种种。
当初在张艺兴出示了足够的身份证明之后，他接受了他的志愿者补习。
偶然有一次是他因为考试成绩太差，被老师留堂订正试卷。
恰好没课的张艺兴便直接来学校找他。
教室所在的教学楼，向西那一面墙，每层几乎是连贯的一排玻璃窗。
夕阳仿佛浓稠甜腻的糖浆，将反身坐在他前座认真写着答题过程的张艺兴涂抹成相当可口的模样，连黑发青年微乱的额发下的阴影、纤长的眼睫都有了黑巧克力的香气。
“世勋？世勋？这个步骤你听明白吗？”张艺兴抬起眼眸，语调温软。
他悚然发现自己除了油然而生的饥饿感之外，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要糟。
他看着依然什么都没发觉的黑发青年，不知觉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喉结微微一动。
“……我先看看。”他听到自己如是说。
那之后，他开始刻意控制自己。
控制接触的距离，控制视线的落点，控制他无可名状却无法忽视的感情。
甚至在收到或隐晦或大胆的表白的时候，他第一个瞬间想到的不是接受与否，而是不能让他知道。
没由来地这么觉得。
当然，最后他拒绝了所有表白。
合上笔记本，收拾东西，也是时候吃晚饭了。
手机却在这时震动。
“喂？世勋，老三脱单了，请客吃饭呢，”舍长大大咧咧的声音在手机中传来，“商业街里边我们常去的火锅店，来不来？”
吴世勋愣了一会儿，把老三的事情从脑子里翻了出来，回应道：“来。”
老三和他的女友的事情，无非是一个执着得要命，一个没什么感觉却硬生生被感动到了的故事。
吴世勋指尖抓着冰镇的啤酒，看着老三被社长老大和老二一杯杯地灌，不带重样地调侃，还一脸傻气地笑着来者不拒。
他不甚了解名为“爱”的感情。
但无妨他从善如流地举起酒杯和老三伸过来的酒杯一碰。
老三喝得多了，不自觉开始迷蒙地说起他的这段正在谱写的情史。
不过是帮着姑娘捡到了饭卡，被姑娘请了一顿夜宵。
许是夜风太温柔，许是姑娘撩过头发的手太过柔软，许是路灯下她的眼眸有了脉脉含情的错觉。
开始打听之后，才发现人家姑娘有个异地的男友。
老三想放弃的时候，那个男生过来和姑娘见面，分了。
“我那时候看见那男的抱着她，呵嗝，”老三打了个酒嗝，眼神迷离，“不是我吹，真的，我当时特想一脚踹开他。”
“天都在帮我……她……我的。”老三嘟囔着什么，他们听不清了。
只见老三似是幸福又似是志得意满一般抱着酒杯笑。
男生的话题，一旦涉及了恋爱之类的东西，总是难免沾上一点荷尔蒙的气息。
“来来来，给单身狗发碗狗粮——”
“牵手拥抱接吻了吗？”
“可以啊你小子……”
他在这些话题上向来寡言，恰好在寝室里他年纪最小，他们也不太在意，这些话题也多半不会烧到他身上。
“世勋谈过恋爱吗？有女朋友吗？”
不过喝了酒的时候，例外。
他扯扯唇角，自顾自灌了一杯，“没有女朋友。”
当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场景清晰的梦境。
那是他回忆了无数次的高中校门口的相遇。
不过这一次的主角不是他吴世勋。
是那个皮肤白皙，眉眼温柔，侧脸线条宛如雕琢而成的青年。
没有来来往往的学生，没有上课的声音，门口的两棵木棉树投下婆娑疏影，他仿佛正走向校门口，却滑稽地被人按下了停止键，思想被桎梏于身体。
青年面对着他，身前半步有个稍微矮了他半个头的少女。
零碎的话语声传来。
“我喜欢你！”少女话语里带着期待的颤音。
青年的脸忽然生出浅淡的绯色，他努力地让自己回应少女的目光，然后，点了点头，“我……也是。”
“真的！”少女的请求被应允了，她惊喜地抓住他的手腕，涂成粉紫色的指甲一晃而过，“太好了……”
剩下的声音消弭在少女主动踮脚倾身，把嘴唇靠近青年的动作中。
他像一场特大交通事故的唯一目击证人，又像是事故中心被四面八方的高速车辆撞得七零八落粉身碎骨的受害者。
一种让人狂躁的、无法忍耐的疼痛，燎原烈火一样烧过了每一寸神经。
——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拉开她！
吴世勋猛然坐起。
在黑夜中微微喘息的青年，莫名神似饥肠辘辘的狼。
“接下来表演的是钢琴弹唱，欢迎我们音乐社的王牌！”
吴世勋以一个被欢迎的新生的身份，坐在一片黑暗里，看着光柱下被荧光棒和欢呼声簇拥的青年。他穿着米色毛衣和白色长裤，大学男生鲜少有的干净和稚气奇异地融合，让青年看上去，像被繁星照亮的天使。
他好像总是处于眺望的状态。
无论是确定自己的心情和意志之前还是之后，就已经望着那个人了。
可是那种“就这么看着，他可不会属于你”的意识一旦将心中某头野兽唤醒，就无法再压抑了。嫉妒别人的肆意靠近、愤怒于这个人的注意力被他人瓜分……这些情绪日复一日，考验着他的意志力。
他想变坏。
——变坏也没关系，只要他属于我就好啦……
——变坏了他就不会属于你了。
这样的拉锯快要将他变成首脚被缚的绞刑者。
一首歌的时间也不过五分钟左右。
然而吴世勋来不及思考，在某个瞬间霍然起身，跟着被少女拉走的青年追了出去。
因为他在舞台灯光的照射下，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粉紫色指甲。
空前强烈的危机感。
“那个……艺兴！我……”
少女像个颤颤巍巍鼓满勇气的气球。
“学姐！舞台那边找你，好像……很着急的样子，请你现在就过去。”
砰。
气球被冷不防地无情地，戳破了。
吴世勋跑过来，随口就扯出一个理由，半点没有破坏别人告白的愧疚感。
少女愣怔了一会儿，骤然从胀满勇气的状态跌落到一个什么都没说出口的、仿佛被无声拒绝的惨淡结局……
“啊，哦……那我，我先走了……”少女转过脸，尾音有一丝微弱的哽咽，快走两步，便逃离一样奔跑起来。
——太过分了吗？
——过分也无所谓。只要这个人还在我的领域里就行。
拉锯着的两个声音在这种时候竟然奇异地趋于统一。
“世勋？”张艺兴大概猜到刚才少女想要说什么，只是他并不擅长猜测别人的想法，特别是这一方面的。于是便也没有提。
孰料吴世勋反身几乎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那样抱住了他，双手环住了他的腰，一时间他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
他的反应吴世勋自然感受到了。
他无声地笑了。
——简直像被狼抱住的兔子。
“艺兴，我饿了。”
吴世勋缓缓在他背后展开手掌。
“饿？没吃晚饭吗 ？”
张艺兴微微侧了侧头，他的脖子天生敏感，着实不太能应付被人埋锁骨的状况。
“不是，我饿了很久了。”
一手的指尖伸向尾椎，另一手轻柔地落在黑发青年的后脑。
“哦……那要吃点什么吗？”
张艺兴兀自眨眨眼睛。
吴世勋低低地哼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扫过他的脖颈，激起一阵痒意；然后他抬起头，阻拦着张艺兴后退的双手顿时显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月光下，俊美高挑的年轻人专注到好像目光一错他就会消失一样看着他，眉梢眼角的笑意，如同猛兽看到写着“请君品尝”的美食，仿佛被带着爱欲的目光舔舐全身的感觉潮水般向他袭来。
他睁大眼睛，忽然失了声。
只见吴世勋一边低下头来，一边哑声道。
“好啊。”
——守夜人吴世勋考核完毕。
【局柒·饥肠】完
补充：
家庭背景是私设！私设！私设！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世勋有种游走在混乱善良和混乱邪恶中的气场（。
开始恢复更新啦……不过因为假期任务有点重，现在基本是每天存六七百字然后修修改改的样子……
晚安喔。
抓虫完毕（捂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