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13号没有异常。”
“P02号没有异常。”
“……没有异常。”
两个因带着全副除菌防护用具的人正分别手持两份文件,站在一个实验室般的办公室进行报告。
而两人对面,是一个带着厚厚的口罩和防护帽,裹得过分臃肿的白大褂,听完报告,他接过报告书潦草地签了个字,模糊的声音从他的口罩底下传来:
“既然没有异常就开始执行下一阶段,输入新的情境。”
他隐隐上扬的尾音,昭示了他无比跃跃欲试的心情。
仿佛等待此刻已久,久到在心底演练了无数次。
让我们把镜头渐渐拉远——
穿过一尘不染的“办公室”的玻璃,空荡的、陈设着五六十个篮球大小的圆柱形水罐,灰黑的玻璃外壳使得内容物若隐若现。
每一个水罐都接满了五颜六色的、粗细不同的管子,有一些一片寂静,已然停止运作;然而还有少数几个,还在时刻不停地运输着什么。
咕咚。
某一个水罐底下冒出了个气泡,而气泡扑在了玻璃外壳上。
透过这一点契机,得以窥见罐中世界——
肉粉色的、说是“皱巴巴”似乎也不为过的——
大脑。
那些裂痕一般的脑纹像个老人扯开的森然微笑。
“诶,鹿晗,”一边扒拉掉自己的军服外套一边抹汗走近的男人招呼他,“等一下要不要来踢球?”
他应声抬起头。
他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顿了一秒。
随即熟练地露出无害的笑容,从容地推辞道“等下要去看某个躺在医疗室的人所以抱歉”,旁人便也没有勉强,打了饭便狼吞虎咽,这饿狼一般的模样,放眼望去,整个食堂几乎无一例外。
不。
例外的那个现在躺在医疗室。
对自己发散到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想到某个人的思维无可奈何。把餐盘一推,一手拎着打包好的饭菜一手勾着制服外套的领子,顶着值班长官“不要踩着椅子跑啊混蛋”的怒吼,留下一串嚣张又鲜活的笑。
跑得更快了。
——嗯。
——像只松鼠。
鹿晗看着眼前黑发青年的发顶,唇角带着不自知的微微笑意。
“怎么样,我懂你不,都是你爱吃的。”鹿晗扬了扬下巴,好看的人做任何动作总是有加成的;哪怕这种幼稚鬼一样的讨赏动作也是可以被宽容的。
被他注视着的青年抬起头,懵懂的眼睛眨了眨,嘴里似乎还咬着什么,倒真的跟一只松鼠有几分相似。他不说话,似乎在疑惑着要怎么应对眼前的状况。
然后他戳了一个丸子递了过去。
鹿晗忽然笑了。
他的半垂着眼睫,避开了青年的简单直白到可以让人的心思无所遁形的眸光。从善如流地吃掉了那个丸子。
张艺兴见他吃掉了,便也收回了筷子,抱着饭盒吃完最后一口饭。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一点都不像“这里”的人。
鹿晗想着。
张艺兴刚来的时候,站在训练队列最前面的他自己收到了非常多微妙的视线打量。
因为他跟张艺兴……光从外表上看,完全是一个世界的画风。
自以为自己是热血少年漫主角的蠢孩子们在正式训练前笑他鹿爷的时候,果断被他这个“少女漫男主角设定”的人光速打脸——鹿爷丝毫不后悔当初果断踹松那小子的门牙——哪怕后果是他们都被教官罚去负重越野五公里。
至此,鹿爷哪怕笑得再怎么春暖花开少女心萌动。
都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些什么。
难道这小子又是个小变态……?
门牙隐隐作痛的汉子这么想着。
在某场负重对抗拉力中。
“……喂,那个,你没事儿吧?”当初怀疑他多厉害的我简直脑子有病,满面纠结的汉子这么想着,然后他腹诽了一句在不久的将来又被光速打脸的话:
——这就是个普通的小白脸嘛。
“也不知道教官是怎么想的,你这身板怎么比我们的训练量还重。”
他伸出手,给整个人因为神奇地被树枝绊倒而半栽进泥潭的张艺兴搭了一把,面色愈发纠结,似乎弱成这样还坚持训练他再嘲笑好像有点不人道。
他回头看了看那个跟比他大腿还粗的树枝。
——这都能绊到啊……
那个汉子扶了他一把后很快就离开了。
反倒手持匕首正准备“猎杀”敌人的他听到了某人的喃喃自语。
“还是不能适应太快的速度啊……好吵……是谁在吗……”
他一边起身,没有顾及军服上的污渍,一边忍痛般捂着太阳穴。
真是不得了的发言。
他想着。
于是在平常的演练时,鹿晗在名为张艺兴的生物上不着痕迹地倾注了更多的注意力。
无论是比同期生多了数倍的训练量、近乎可怕的五感灵敏度、还是那种仿佛操纵着一个陌生身体的动作滞涩感……
以及潜移默化中,对他的变化和飞速成长的实力毫无所觉的同期生。
都让他觉得有些悚然。
然而。
这个人的眼眸里始终都是同一片寥阔舒朗的天空,简单又纯粹,以至于他有种“这些不过是他的臆想”的错觉。
“伤好点了吗。”
“很快就会恢复的。”坐在医疗室病床上的黑发青年扯扯手腕上有些松掉的绷带,语调平平。
鹿晗挑眉。
“行啊张蛋蛋,”他说着,熟门熟路地在置物架上拿来新的药水和绷带,开始给他换绷带,剪开旧的绷带,发现那道原本狰狞的伤口竟然已经缩短了一半,他怔了一瞬,马上继续若无其事缠上了新的绷带,“还敢逞强了。”
“我没有。”
下意识地咬牙反驳什么的……
鹿晗努力绷紧脸皮伸手掐了一把某人的小酒窝,然后在直接把某人按倒在被子和枕头里落荒而逃。
——呜哇。
——真的好嫩。
忍着鼓噪的悸动,他禁不住捂脸唾弃一下自己。
时光,要是停在那个时候就好了。
到底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变成这样的呢。好像是张艺兴终于变成了“小怪物”的时候。认真算来,似乎亦不过是半年稍微长一点的时间。
——这个时候我还在想什么啊……
鹿晗坐在一片纯白的隔离室,看着手臂上青紫的针孔,和手臂上被划开的正在流血的刀痕,自嘲地嗤笑一声。
他在半年前对张艺兴的想法和其他同期生差不多,甚至比脑子满是肌肉的同期生们还稍微多想了一点点:瘦削、纤细、毫无威胁性;身体各个地方都很好看,甚至穿着那件缀着金色流苏黑色军服抬眸望过来的时候,美得无比凛冽,如同一柄锃亮的锋锐军刀。
门打开了。
那个依然一身笔挺军装的、他脑子里的主角出现了。
拿着饭盒、绷带和药水。
连一年都不到,他们的角色竟已调换。
事情发生在张艺兴终于完全“适应”了他身体的各种状况之后——他日常记录中的测试数值和同期生相差无几,以数倍的训练量为前提。
在他的身上验证了大幅度提高人类身体素质的可能性存在。
适合的、用来制造“守夜人”的实验品终于被“制造”出来了——这句话有点拗口,看不懂鹿爷不会嘲笑你的智商的——于是可以开始对他们“下手”了。
对。
他们这些、从各个兵团抽调的尖子,只不过是用来做“实验品”的实验品。
他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怜惜眼前这个沉默地替他包扎的人了。
说不怜惜总不可能的,毕竟他一直注视着这个人,知道他受过多少伤。更何况,这个人不知道是第几只小白鼠了。
否则,那些人如获至宝的眼光和张艺兴不停出现的伤痕的身体,总不可能凭空而来。
每天的训练变成了每天的针管和药物,每次去测量各种身体数据的时候,从一开始的排队等待到后来放眼望去都看不到几个熟悉的面孔,他自己慢慢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境地。
他自己也知道他有些迁怒——那有什么用呢,能被抽调出来的人,既是尖子,多半也是兵团里有能力到有些不服管教的;见惯生死离别,便也无所谓薄情不薄情。
那双总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幼鹿的眼睛无声又咄咄逼人地质询着。
为什么会是你呢。
那双眸子望着他。
他能在张艺兴猝然靠近的瞬间,在那双蕴藏星光的眼眸里看到迷惘的自己——他被这个距离刺激到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五感的微妙变化。
“你听说过‘缸中之脑’吗。”那双在黑色小卷毛下的明亮眼睛眨了眨。
鹿晗没说话。他隐隐能意会张艺兴的话中之意,但是不敢肯定。
“说起来可能有些奇怪,”今天疑似没梳头,顶着一头别样可爱的小卷毛的黑发青年,唇角酒窝带着腼腆笑意,“虽然因为‘我’的存在,使制造‘守夜人’成为可能。”
“但是我不认为我有对不起任何人。”青年这样说。
“我有时候会有一些很清晰、但是又很陌生的画面和记忆突然出现在脑子里。
有时我是一只小鸡、一条鱼,各种各样零碎的记忆。
但是有一段记忆非常深刻,比我至今为止所经历的这一切更为深刻。”
青年给他包扎完毕,温热的掌心贴在他手腕的脉搏上,认真到反而让人以为他在一本正经地开玩笑:
“我只是个器官——大脑、任凭别人对我‘上下其手’的实验品,那些药剂的味道、被泡在营养液里的触感,甚至那些被植入的记忆……都比你现在见到的我以往人生里所经历的东西更为真实。”
“‘我可能在一个梦里面’,既然这样的话,被当个实验品,好像也是个有趣的经历。”
鹿晗感受到了无比强烈的违和感。
但是此时的心脏仿佛分裂成了两部分,属于他鹿晗的那部分被这种违和感所惑;而另一部分却被眼前之人突然流露出来的陌生模样激起了强烈的悸动。
仿佛冷月漠然注视世间万物,仿佛那些加之于身的“所谓伤害”,于他而言完全不必挂心。
他的艺兴……他的那个,会把治疗室让给别人忍痛让伤口自愈的张蛋蛋,会有这种云淡风轻到玩世不恭的态度吗?
那股违和感弱弱地质疑着。
他从未怀疑自己对这个人的感情,但是现在却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名为陌生的酸涩。
“不过,你不是这么想的,”青年微微笑着,眼眸依然明亮而澄澈;像是做下了一个不能告诉他的约定一样,话语里有些狡黠的味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鹿晗感受到他温和又柔软的指腹拂过手臂,手指好像挽留一般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伸出去握住他的手。
当天晚上。
鹿晗做梦了。
张艺兴跟他叙述过的东西,他几乎一个不差地走马灯般梦到了一遍。但是他的梦像个老旧的电视机,总是发出“沙沙沙”的声音、画面也总是扭曲地飞出雪花。
还有个男人惊异的声音:
“你怎么……快……去……”
莫名耳熟。
从那以后他每晚都经历着这个梦。
但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却鲜少出现,每逢出现必然像是受到干扰似的,总是逼死强迫症地听不清全句,没几天就被他抛之脑后,开始琢磨起了自己的身体变化。
是的。
如无意外,他也是个合格的“实验品”。
不过,“如无意外”这句话本来就是一个大写的Flag。
一个“人”不能一个机构对抗。
那一个异能者呢?
直到他的梦境清晰到纤毫毕现的那一天。
曾经有过的那种,心中好像还有另一个灵魂一样的违和感终于揭开面纱。
“你谁?”鹿晗警惕地望着眼前这个穿着和他之前的训练服相差无几的装束的男人,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油然而生,明明在他的记忆里,他们应该从未见过。
“你怎么在这里——”黑色军靴的男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惊奇地一边发话一边走近,“鹿晗你忘了?我——”说到一半他停了,好像被剪了几帧的影片,他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放弃了自报家门的想法,改用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像是祈求又像是命令地说:
“快去保护好他,不要让他死掉。”
“记住,别让他死。就算他想死也不行。”
男人眼睛直直地看过来,像是带着某种精神暗示的魔力。话不清道不明的指代,鹿晗却能确信自己听懂了。
好像在快要梦醒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样问道:“你是谁?”
那个男人露出似悲似喜的笑,却让他有种哭出来的感觉:“你是‘我’啊。”
据说发明灯泡的爱迪生当初寻找了上千种材料,失败了近千次才成功制造出钨丝灯泡。
做实验,导致失败的因素太多了。
这么看来,实验失败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放你娘的狗屁!”鹿晗愤怒地瞪大眼,那一大群的白大褂几乎压制不住他,“张艺兴呢?!你们要解剖他?!”
“把他拉出去。”实验负责人带着口罩,颇为头痛地扶额对全副武装的其他白大褂说道,“我没什么兴趣科普‘解剖’的定义。”
“你要对他干什么?!”
负责人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子用一种文明人看野蛮人的怜悯眼神看他,“他自己都同意了我对他这个实验失败品的处理,你急什么呢?”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他这也是为你好,你看,他愿意发挥自己的剩余价值,你也会尽可能地避开像他这样的结局嘛。”
他的态度和对待一个普通的实验品毫无差异。哪怕那个“实验品”是他那么珍惜的人。
也因此让他更加火大。
他徒劳地伸出手。
却因此被一把抓住手臂,扎进一只填充了过量镇静剂的针管。
——改写过去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成功呢。
穿着黑色军靴的男人仰躺在渐渐破碎的纯白色空间里。这是鹿晗的“梦境”,是他这个“外来者”被安排到的、最合理的存在方式。
他忍不住抬起手臂把眼睛盖住。
无声的眼泪没入鬓边。
他在“梦境”里,借由鹿晗的眼睛看到了他的曾经,也就是鹿晗的“结局”。
鹿晗珍视的张艺兴死在了实验手术台上。
他珍视的那个人也死在了实验手术台上。
受此刺激,鹿晗的异能完全觉醒,但实际上那是他的当年觉醒的异能——精神侵占;觉醒的是这个,但精神暗示、催眠等等附带的精神系能力,却被他使用得更多。
借此,他每当异能即将耗尽一个躯体的生命力的时候,就会寻找一个和他相似度较高躯体进行侵占,然后活下去,继续寻找。
原先他是怎么想的呢……?
好像只是想要找到守夜人近乎不老不死的原因。
为什么要寻找这个……?
对啊,为什么呢?
——我只是,想他活着。
男人像是个发现自己的宝物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蒙了尘的孩子,突然间眼泪更凶猛地涌了出来。
——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躯体的我,那个人恐怕已经认不出来了吧。
梦境如同碎成烟尘的琉璃,在不知名的光芒下莹莹发光。
朦胧里,似乎可以看见那个眉清目秀、眼眸初生幼鹿的青年成为了一具了无生息的躯壳,躺倒在另一个陌生面容的男人脚边;而站着的人,眉眼间依稀可感觉到一丝熟悉。
鹿晗,已然和当初的他一般,走上了那条同样的、名为掠夺的路。
“报告!L系列最后一个实验脑确认死亡!”
“可惜了,载入了全新的记忆设定之后,L系列居然这么快就崩溃了。”
“确实,载入前的数值显示,它和Z系列的大脑已经是活性最高的了。”
“坏掉就送走吧。”
“是。”
——守夜人资格确认中。
——确认完毕。
——非守夜人,考核关闭。
【局柒·敌友】完
补充:
缸中之脑是个很有意思的想法。这里只是通过假设这种事情存在,并且让这个空间的张艺兴对此持有信任感,从而让他对生命以及存在的云淡风轻态度变得更合理些。
这一篇写了删写了删,最后还是放弃了我原来想要表达的“基因让枪上膛,心理对准目标,环境扣动扳机。”
这一篇在五四晚会之后,被我删了一半以上,几近重写。
本来的设计是鹿和兴处于两个不同的军团,但是被选进“守夜人制造计划”的实验品行列的时候,鹿不知情,艺兴是知情并且因为某些原因愿意成为实验品。鹿在团里是有威望的领导者,重视战友;然而对于隐瞒的艺兴,他们哪怕彼此有好感,最终也会走向敌对,而对艺兴的实验一开始的“顺利”使得实验者们对突如其来的失败毫无防备。使艺兴暴走了,当下,在旁人眼里,没有比杀死他更好的办法时,“众望所归”的鹿,会不会拿起枪?
↑原来的故事设计。
因为他们扮演的就是最早夜游者的历史,现在的夜游者首领其实就是最初的那个。
现在……嗯,真·重写了。
整个因缘交代完,浑身轻松了。
至于是否会再相遇。
世界那么大,相遇的可能总是存在的。
但是同样的,在渺茫的可能性下相遇已经是幸运;
相遇之后的故事,幸运之上的幸运,何苦强求?不如随缘。
我再也不写长篇了QAQ抱着我敲了N久的小破电脑哭唧唧。
张总→甜菜←Lay大三角开坑确定,其他CP自由心证,可单章阅读无障碍那种。
五四晚会上的张总/Lay大人帅破天际!!!
不要拦我!!!
我就要苏这个男人!!!